阿尔山一别,曲流汀想着魏云苏大概是不会和她私下再约见面了。
人都并非蠢货,那晚就算她表演得多天衣无缝,她不信魏云苏心里毫无芥蒂。
但出乎意料的是,魏云苏约了她。
莉莉酒馆已经倒闭,她们约在了第一次喝酒的那家居酒屋,点的酒都和头回一样。
“我要辞职了!”
破天荒的开场,把曲流汀击得七零八碎,刚想说一些打招呼询问近况的场面话,都给噎回去了。
瞪大眼睛问:
“啊?为什么啊?”
问的同时,曲流汀心里暗想,总和她没什么牵扯吧。
对面的魏云苏施施然一笑,
“还能为什么,就是这些年一直跟个不停转的陀螺一样,免疫力也不好,忽然觉得累了,想好好休息一阵,过点属于自己的生活。”
在赴这场约之前,曲流汀想过彼此谈论话题时,还会不会再说到裴遇则身上。
原先不知道她们都认识裴遇则时,每回见面,话题总也绕不过他,如今既然都知道彼此认识,要是双方都避而不谈。
那这种默契,只能都是精心规避,心里各自有鬼。
曲流汀选择部分敞亮,大大方方问:
“那你老板,你们裴总,能同意?再说,你都到副总这个职位了,辞了会不会有点可惜?”
店里坐的有点热了,魏云苏先脱了外套,然后手转了转桌上的酒盅,视线从酒盅,以一种自下而上的路径,抬眸看向了曲流汀。
几秒钟的沉默转瞬即逝,魏云苏似笑非笑道:
“他驳回了我的离职申请。”
论察言观色,曲流汀觉着没有魏云苏那么专业,可论对人性敏感,她也有她的优势。
她察觉出了魏云苏这句话底色的情绪,是开心的。
“那肯定啊,你工作能力这么强,哪个老板能舍得这么好的员工离职?”
“再说,你不是毕业就跟着他干,这么些年下来,并肩作战、得意门生,他肯定不愿意你走的。”
曲流汀觉着自己真是个虚伪的两面派,明明心里也有点说不出来的堵,但还能兴致勃勃跟她分析起来。
魏云苏手撑在下巴上,姿态慢慢放松下来,
“我说了我想过段自己的生活,老板说他可以给我放一个带薪长假,一个月、三个月、甚至半年都行,让我假放完休息好了,那个时候再考虑还要不要辞职。”
带薪长假,很长很长的假。
大企业的产假都不一定能放这么久,这种偏袒,属实说明了,魏云苏在裴遇则心里的份量。
曲流汀此时对于魏云苏辞职的真心程度,要画一个问号?
职场里,辞职分两种情况,第一种是真的想辞职不干,第二种,是虚晃一枪,以退为进,来达到自己的升职加薪的目的。
至于魏云苏到底是哪一种,曲流汀还是想着不要多嘴,于是保持着上扬的语调,生怕魏云苏听出来不对劲,只单纯问:
“那你怎么想的呢?”
魏云苏笑着道:
“有便宜不占,王八蛋,没有功劳有苦劳,不给他省钱,那我就一次性请半年,享受上半年神仙日子,再辞也行。”
曲流汀伸出拇指比了个赞,认同道:
“对,跟什么过不去,不能跟钱过不去。”
虽然谈话里没有避讳提到裴遇则,可曲流汀也没敢主动往男女情爱方面去引。
后来两人上天入地胡侃一番,这局,也就散了。
出了居酒屋,曲流汀问魏云苏是不是要叫代驾,对方答今天没有开车。
“那我们一起去路口叫车?”
“不了,你先走吧,我想起公司还剩点东西没拿,上去一趟。”
曲流汀未再多语,互相说着以后空了再约的话,正式告别。
*
魏云苏进了奇遇集团大楼,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顶层。
裴遇则在看一些文件,内线了电话响了,他按了免提接通。
“裴总,公关部的魏总上来了找您。”
“好,让进来吧。”
半分钟后,魏云苏走过来,礼节性敲了几下门,便推开了办公室的门。
入眼的是大篇幅的黑暗,偌大的总裁办公室里,灯没有开的太灯火通明,只有办公桌上的灯亮着。
光聚在一处,只亮着他一个。
八年里,这样心口滞空的瞬间,不是头一次,可魏云苏,永远陷落在里面。
裴遇则手在桌面按了什么,整个屋的灯光亮起,驱散了所有黑暗。
但这光亮,又让魏云苏觉着失望。
她走近到裴遇则对面,裴遇则略伸手示意她坐,道:
“怎么这个点找我?”
魏云苏微笑道:
“晚上约了曲小姐在附近居酒屋吃饭,刚结束,想着无事上来转转。”
提及曲流汀,魏云苏注意到裴遇则脸上并未有什么波澜,似乎提的只是一个无名氏。
裴遇则问:
“有转出什么收获吗?”
魏云苏大抵是因为提了离职,尽管没有批准,暂时处于休假状态,但正是因为这种半自由状态,反而在面对裴遇则时,状态比以前轻松点,也会说点玩笑话。
“就是觉着大老板也没什么可羡慕的,员工不想干了,还能离职换工作,可老板,不能停啊!”
裴遇则听罢,笑着道,
“可不是么,自己一手创办的心血,总不能眼看它高楼起,宴宾客,然后楼塌了对吧。”
裴遇则幽默起来也是百无禁忌,魏云苏喜欢他们这样的状态,尽管次数很少。
不想总谈公事,可私事又无从谈起,魏云苏只能又道:
“刚才外面秘书说张特助出差了,还是上回案子的事情吗?”
裴遇则没什么隐瞒,随意道:
“不是,猎头推荐了几个你休假期间暂代公关经理的候选人,有一个是外地的,让张扬跑一趟,看看情况。”
“正好,我这里都有资料,你也可以看下,给个意见。”
裴遇则从几个文件夹里,抽出一个,推到了魏云苏面前。
倘若说刚才魏云苏的放松,或多或少有酒精的作用,那现在,那点酒精,应当挥发完了。
魏云苏只觉背寒手凉,她打开了文件夹,第一张纸就是一个人的简历,她看了几眼,还是忍不住合住,问对面的男人:
“不是说,我离开期间,让钱多多负责公关部吗?”
钱多多在公关部是副经理,职位仅次于魏云苏。
退一万步,就是她魏云苏正儿八经从奇遇集团离职了,正式接任者也非钱多多莫属,可如今,男人的意思,是要空降兵了。
裴遇则面色平静,即使他察觉到了魏云苏的不安甚至略带愤怒情绪,可他也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,比如只是再考察,多方面对比,再选择,而是直言不讳道:
“公司有公司的考量,管理层引入新的血液,也是正常。”
此时,魏云苏心里想到的词是,敲山震虎。
男人有他的仁慈,也有他的残酷。
路走到这里,魏云苏才体会到什么叫骑虎难下,这几个月,她逐渐感觉到裴遇则和以往不同,像是有了喜欢的人。
那晚在阿尔山,明明没有任何直接证据,可她始终觉得裴遇则对曲流汀不一般,老天爷开了个滑稽又讨人厌的玩笑。
从阿尔山回来,她日夜难眠,控制不住胡思乱想,想就此作罢,只当一名安分守己好员工罢了,但心里总是过不去这个坎,最近也确实身体不舒服,一来二去,就真的顺水推舟出了这么个法子。
既想停下来休息,也想试探,在裴遇则心里,她到底重几斤几两。
眼下来看,一半一半吧。
“那tຊ准备外聘的事情,我可以提前告诉钱多多吗,我不想让她空欢喜一场。”
裴遇则点点头,
“可以,提前告诉也无妨。”
魏云苏离开后,办公室里若有似无一股很淡的酒味,裴遇则把灯又关得只剩跟前一盏。
他开了空气净化,让这淡淡的酒味也快快散去。
不知到几时,月笼流银,他起身看着月亮想,曲流汀今天喝酒了。